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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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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岸

近幾年來,江柔的睡眠質量差到谷底,睡眠時間也毫無規律。

她剛來到春水鎮時,身體狀態很差,意識更是昏昏沈沈,便整日懨懨地躺在床上或者躺椅上虛望某處,時睡時醒,時醒時睡。

後來江柔大病一場,險些丟掉性命。大病初愈就欠了張麗一筆醫藥費,她就開始當客棧服務員來抵償債務。也就是從她當服務員時起,睡眠稍有好轉,即使不用藥物,她也能斷斷續續地睡幾個小時。

再到後來,江柔從客棧辭職,拿著畫畫和做工藝品掙來的一筆小錢,租了籬院,真正過起了無拘無束的生活。她不再吃藥,每日想睡覺的時候睡覺,想起床的時候起床,也算瀟灑自在。

這天,江柔帶著陸衍和球球回到籬院之後,她就在強大生物鐘的作用下犯起困來,一連打了幾個哈欠,最後都擠出了生理淚水。

陸衍通過這短短幾天的相處,察覺到什麽,就攬住她的肩膀往臥室裏走。

這個天氣溫度適宜,不冷也不熱,午後蓋上一層薄薄的被子,就能安逸舒適地睡一下午的時間。

江柔披散著長發躺在被窩裏,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陸衍。

陸衍無奈地笑了,他修長的手指撫在她的眉眼上,輕聲道:“乖乖地閉上眼睛,好好睡一覺,我就在這裏,哪裏也不去。”

江柔輕扯嘴角,淡淡地微笑,然後她在男子的註視下,緩慢地閉上眼睛,沈沈地睡了過去。

而陸衍也正如他所說的那樣,坐在床畔邊陪伴著江柔。

清風拂面,陸衍認真地凝視著江柔恬靜的睡顏。

一眨眼之間,他和她都好像做了一個生離死別的噩夢,夢醒時分,厄運消散,她和他還是緊緊牽著彼此的手,從未松開。

想到這裏,陸衍自嘲一下,一切若真是噩夢,那樣就好了。

那樣他就不會失心瘋的找了她五年。

那樣她就不會獨自一人待在陌生的城鎮五年。

五年!

人這一生長則不過百年。百年也不過是二十個五年!

而他和她就在命運的詛咒下錯失了五年的時間。

他和她的人生中會有多少個五年呢?

他和她的心中又怎麽會沒有遺憾呢!

江柔這一午覺並沒有機會睡到自然醒,她是被腹部一陣陣抽痛硬生生地疼醒過來的。

發絲潮濕,額頭、脖頸處都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,背後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濕。掀開被子,江柔感到身體忽冷忽熱,她的雙手忍不住捂住腹部,難受地蜷縮起來。

也不知身體怎麽會這麽敏感,這一涼一熱的溫度差,讓江柔恍惚,她好像直接從炎炎夏日過度到風輕雲淡的秋天。

這熟悉的下墜感和疼痛感,是她來例假前的征兆。

自從四年前的冬天,她無意跌落結冰的池水中,之後每一次來例假都想要她小半條命一般,嚴重時她還去過縣城醫院幾次。

江柔起身,她下意識地看了眼被子和床單,淺送一口氣。然後她又往身後觸去,指尖掃過貼身衣物時,沾染上一絲絲血跡。

江柔瞥眉,她蹲在床榻邊,待緩過又一陣猛烈的疼痛之後,從衣櫃的抽屜裏拿出衛生棉,慢吞吞地往衛生間走去。

每個月的這幾天,江柔都覺得自己的身體糟糕透了!

淡灰色瓷磚鋪就的衛生間裏,江柔換下貼身的衣物和衣裙,把自己收拾幹凈,等她走出來時,陸衍正推門而入。

臥室沒有開燈,視線有些昏暗,所以陸衍並沒有發現江柔虛弱的臉色,“怎麽醒這麽早?”她平日裏都是天黑以後才蘇醒過來。

“不想睡了。”

一句話讓陸衍變了神情,他快走到江柔身邊,手習慣性地放在她額頭上。

經過半天的折騰,額頸間的細汗早已消散,只是江柔皮膚表層的溫度和陸衍的掌心形成強烈的對比。

陸衍握住江柔冰涼的雙手,“不舒服?”

“嗯。”江柔悶悶地靠在陸衍身上。

“哪裏不舒服?”

江柔老實地說道:“肚子疼?”

“好短短的怎麽會肚子疼?”這幾日他們吃住都在一起,怎麽會突然肚子疼,還疼得這麽厲害。

江柔抱住陸衍的腰,把臉埋在他的胸膛前,“沒事兒,我就是那個來了,疼疼就好了。”

疼疼就好了?

這是什麽話?

陸衍眸底的情緒在肆意翻湧,他的臉色和江柔一樣的差。她年少時沒有痛經的習慣,怎麽到了二十多歲,就痛的這麽厲害。

陸衍想給江柔倒一杯熱水,可是她卻緊緊地抱住他,不肯松手。

江柔也不知這股子委屈感從何而來,她就是突然覺得很難過,難受的想要流眼淚。

淚水滲透單薄的襯衫,陸衍身軀一震,他緩緩擡手輕放在女子的後背上,安撫似的拍著她的後背。

如今定是疼得很了,否則她不會這樣。

兩人就安靜地抱在一起,直到江柔的雙臂都有些酸麻,才放下來。

陸衍俯身,雙手捧著她的臉,細細地給她擦拭掉眼角殘留的淚漬,“你先坐在這,我去給你沖一杯紅糖水過來。”

江柔低頭,“好。”

陸衍很快往廚房走去,這幾日都是他做飯,知道廚房裏有一罐紅糖。

江柔聽話的坐在沙發上,註視著男子挺拔修長的背影,眼淚再次滑落下來。

她快速地抹掉臉上的淚水,她這是怎麽了?

每月一來的疼痛沖垮了江柔精心在陸衍面前佩戴的面具。

臥室裏面,女子穿著素色睡衣,屈腿坐在沙發上,長長的頭發淩亂地披散在身後,她每次哭的時候,眼眶和眼尾都通紅,讓人瞧了便升起憐愛的心。

陸衍很快就端來一杯熱水,他坐在沙發旁,看她雙手緊捧水杯,低頭一口口喝著紅糖茶水。

如果他不在這裏,那麽她是否一個人疼痛地縮成一團。

她是否坐在這孤寂的臥室裏,望著空蕩蕩的房間,度過一個又一個煎熬的夜晚。

陸衍撫摸著江柔的頭發。

她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,怎麽把自己的生活過成一個遲暮老人的樣子。

時光流轉之間,他們都把自己活成一個陌生的人了!

江柔年少時生理經期一般是五到七天,無病無痛,和往日沒有什麽兩樣。

江柔成年後的生理經期不定,有時兩個月來一次,有時一個月來兩次,只是每次來時都會狠狠折磨江柔一番。

這一次也許是身邊多了一個陸衍,江柔疼過前兩天以後也就沒覺得多麽痛苦。

只是她是這樣想的,陸衍卻並不這樣認為。

待在春水古鎮的第六天下午,陸衍和林嘯因為工作上的事宜無法再拖延,必須在明天趕回北城。

臨走之前,陸衍拽住江柔的手腕,一向話少的他事無巨細地叮囑江柔許多事情。

江柔就乖順地站在他身邊,不管他說些什麽,都好好地答應著。

“阿柔,我好像老了,沒有勇氣再承受一次五年前的經歷,所以,所以—-”

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完,江柔就倏然踮起腳尖,往他而去。

無法言說的話語都在唇齒相接間,傳遞到彼此的心田。

半晌之後,江柔給他整理好衣襟,語氣溫和地道:“這次,我不會食言,我在這裏等你回來。”

陸衍笑了,他不再多少,邁著長腿,穿著黑色長衣走向賓利車。

在午後陽光的見證下,他背對著江柔,揮手北上。

張麗見賓利車駛離春水橋,踏著高跟鞋走到江柔身邊,好奇地問道:“你們認識多長時間了?”

江柔遙望黑色轎車,開口說:“有二十二年了!”

張麗這下確實震驚到了,她知道江柔如今也不過二十二歲的年齡,她又問:“那你們這是青梅竹馬,兩小無猜啊!”

江柔笑了,她沒有在張麗面前故作深沈,也沒有在張麗面前掩藏過往,“我們兩家是鄰居,彼此陪伴著在北城長大,九歲那年我父母離婚,又雙雙組成新的家庭後,我就被姥姥帶到江城,兩人就此斷了聯系。”

“後來可能是老天爺重新為我們牽了緣分這條線,所以兩人又在江城重逢,一起上高中,還準備一起考大學。”

“只是,後來發生了太多變故,一夕之間,每個人都被迫從孩子長大成人,而我好像經受不住這場磨難,率先逃了出來。”

兩人一邊往客棧走,一邊閑聊。

張麗看著江柔,“可是你們現在又重逢了,這是天賜的良緣,阿柔,不要再錯過了。”

江柔不躲避,她回應張麗,“是啊,我逃避了五年,當了五年的膽小鬼,這次我不想再逃了,我想和他在一起,走過漫漫人生路。”

江柔想起曾經抄寫過的一段語錄。

我問佛:“為何會有遺憾?”

佛曰:“這是一個娑婆世界,娑婆即遺憾,沒有遺憾,給你再多幸福也體會不到快樂。”

二十二歲的江柔遺憾在愛意情濃之際割斷她與那個少年的紅線。

二十二歲的江柔遺憾在最美好的年華裏與她的少年分離五年。

二十二歲的江柔遺憾在風華正茂的年紀裏讓她的少年痛苦五年。

……

二十二歲的江柔不想遺留更多的遺憾了!

她想要在有生之年勇敢一回,她想揮舞翅膀飛過茫茫大海,重新回到大海彼岸。

因為那裏有她的愛人,是她的歸宿所在,是她最初的等待。

月明星稀的夜晚,夏風吹拂,蟬鳴蛙叫貫穿整個田野地。

每當這個時候,江柔都不太敢外出欣賞夜景,因為她害怕地上活蹦亂跳的青蛙等生物。

二樓露天陽臺上,江柔點燃兩盤老式艾草蚊香放在躺椅兩側,又端來一壺茶水放置在木桌中間,她擦凈手指後,走近躺在在搖椅上的男子,給他揉捏起太陽穴來。

“累不累?”

從北城來到春水鎮,再從春水鎮返回北城,千裏迢迢,如此來來回回數十次之後,陸衍都沒有開口抱怨路程奔波,江柔都忍不住心疼他了。

“不太累。”若說不累,這句話太假,若說太累,會讓江柔自責內疚,所以一句不太累恰好解決上述矛盾。

江柔不太懂得如何按揉太陽穴,她手下的動作、力度完全憑借感覺。

陸衍倒是非常享受這安詳的夜晚。

他說不太累,這句話也並非完全在哄騙江柔,因為他是真的不太累,或者說他能忍受這種勞累的程度。

五年的時間,他為了讓自己能夠有雄厚的物質基礎,聽從父親的安排進入陸氏集團工作,憑借身份上的天然優勢獲取更多的資源,因為只有這樣,他才能動用更多的人力物力資源區尋找江柔。

一千多個日夜的時間,消磨掉了林文和江奕成內心中殘留的血緣親情,他們都默默地放棄尋找自己的親生女兒。

可是陸衍沒有放棄,他在所有人都選擇放棄的時候頑強堅持了下來,因為他清楚地知道,既然江柔毅然決絕地離開了江城,那她定然失望透頂。若是陸衍不單方面堅持下去,江柔絕不可能主動回來,如果連他都要放棄,那麽,他和江柔這輩子註定有緣無分了!

所以他在無望的路途上堅持走下去,其間的艱辛不言而喻。而且那時候的他很容易身心疲憊,每當他身體出現巨大的虧損之後,意識也會隨之消沈倦怠下去。

只是,現在不一樣了。

現在的他,奔波來回在兩個地方之間,身累,心不累。

對此,他不貪心,早已知足。

江柔的五指穿梭在陸衍濃密蓬松的發間,察覺他洗的頭發幹了大半。脫掉了剪裁得體的襯衫西褲,換上白色短袖和灰色棉質長褲,閑散地躺在搖椅上的樣子,讓江柔有片刻恍惚,他還是五年前的大男孩模樣,俊逸中帶有青澀的氣息。

她俯看他的臉龐,發現他英挺精致的五官真是能打,從哪個角度看去,都是一個帥氣俊朗的大帥哥。

江柔緊抿唇角,聲音溫和,“衍之,下回不要來了。”

話輕輕落下,又重重砸下陸衍的心頭,他猛然睜開眼睛,一把坐起身子,回望江柔,“我不累,我—”

嘴唇被兩根纖細的手指堵住。

清涼月色下,身穿素色長裙的江柔微微傾身,她如水的眼眸與陸衍深邃的眼眸緩緩對上。江柔好像透過夜色下的自然光亮,看到男子眼眸裏的那個她,她唇一張一合,輕聲說道:“我和你一起回北城。”

瞬時間,陸衍的呼吸急促起來,他握住她光滑的手臂,不敢置信地重覆一遍江柔說的話,“和我一起回北城?”

江柔臉上帶笑,手指從男子的眉眼間滑落到下頜處,她對著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:“是的,我和你一起回北城。”

縱使陸衍未曾開口,江柔又怎麽會不知道呢!

陸衍心系於江柔,又在千辛萬苦地找到江柔之後,更是對她珍愛有加,每次從北城都會給她帶許多食物、衣服、書本等,更是把她從前的手機帶了過來,給她換了新的智能觸屏手機,安裝五年前的江城電話卡。

陸衍知道江柔念舊,所以每年每月都會給她的手機卡充值話費,讓這個手機號碼一直處於正常運營狀態。

陸衍知道江柔喜愛綠色衣裙,所以夏天來臨以後,他特意請服裝設計師給江柔設計各種款式的青綠色衣裙,讓江柔的衣櫃裏塞滿青春的顏色。

陸衍知道江柔喜愛看書,所以每次都會從北城帶來各種各樣的書籍、讀物、雜志等,充實她的休閑娛樂時間。

……

北城陸氏有他的責任所在,春水古鎮有他的情愛所在,因此陸衍不知疲憊地在兩地奔波他知道無論是自幼長大的北城,還是年少重逢的江城,都給她留下太過沈重的回憶,以至於他從不主動開口勸慰江柔回到北城或者江城。

可他心疼她,她又怎能不心疼他呢!

看到他累,她也會難受的。

陸衍一把攬住江柔,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裏,清冽的音色中洋溢著歡喜和興奮,“你真的願意和我一起回北城嗎?”陸衍不是沒有想過兩人分隔兩地的問題,他正是認真思考過,所以才不敢打破眼下和諧溫馨的氛圍。

江柔在春水古鎮是無拘無束的,小鎮上的居民不知道她的過往,她也完全不用顧忌別人的眼光,在籬院過著與世隔絕的悠閑生活。

當陸衍看到江柔安逸的生活日常時,他想著,只要她能夠開心快樂,不再像以前那樣沈浸在悲傷離合之後,他願意勞累一些,處理完北城的工作,和她在古鎮過上幸福的生活。

陸衍摟住江柔的腰肢,額頭抵著她的額頭,理智回歸之後,他開始冷靜地分析,“阿柔,你要跟隨自己的內心走,我知道你喜歡這田園山水般的愜意生活,即使你留在春水古鎮,我心中也沒有任何不滿,更不會有任何的埋怨,我只想讓你無憂的過日子,我想要帶你給快樂,我想讓你幸福地過好每一天。”

江柔雙手圈住陸衍的脖頸,慢慢地靠近陸衍,把下巴抵在他結實的肩膀上,她望向透著星光點點的夜空,慢慢地說道:“衍之,我這一生跌宕起伏,真心在意的東西,能夠牢牢抓在手裏的東西不多,五年前,我事事想要以姥姥為重,可到了最後也是我害了姥姥,所以我悔恨不及,我無法原諒自己。所以我逃了,我走了。”

“我用五年的時間在姥姥出生的春水古鎮懺悔,我祈求得到姥姥姥爺的原諒,前些天我做夢了,我又碰到姥姥姥爺,他們告訴我說,他們不怨我,他們愛我。”

“他們愛我,你也愛我,我也想愛我一回,我也想主動追尋我的未來,現如今我心中只有你了,我的人生也只有你了,我想和你在一起,不離不棄。”

江柔偏頭,對上陸衍的眸光,“你願意嗎?這就是我遵循內心,選擇的結果。”

陸衍點頭,“百年之後,我們一起到姥姥姥爺面前盡孝,這輩子我們再也不分離。”

“一言為定!”

“生死不悔!”

低低的笑聲從陸衍嘴裏出來,他說:“此時此刻,此情此景,我能吻你嗎?”

江柔也笑了,“我可以同意嗎?”

“可以。”

唯美的月色下,情愛開出了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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